隨想

不知道和這種味道疏離多久了
它常常和母親身上的脂粉香氣相互揉合
形成一種在我記憶裡始終親切的氣味

從我有記憶開始
母親的口袋裡、皮包中、抽屜裡都可以看到這一綠色小瓶
彷彿和武俠小說中
每個門派所擁有的獨門傷藥一般
在我所有不安份、不用心的成長過程中
綠色小瓶成了母親為我療傷的獨門解藥

其實
母親患有習慣性頭疼的隱疾
所有為她診療過的醫生們
都將這種實際上很難斷定的不明頭疼
歸咎在無據可考的心因性上
於是
從那時候開始
母親便在身上、手邊帶上這個小小的綠色瓶子
沁涼的藥油是否都能止住她犯頭疼時的不適
我不是很清楚
但是
那種即刻性所提供的心靈層面的安慰
我想意義或許更大

敦厚質樸的莊稼特性
讓母親在養育孩子上帶著民風未開的天真
知道綠油精也能治牙疼的嗎？
小二那年
清潔習慣輕忽怠慢的下場
便是讓原本健康的臼齒蛀了個比綠豆小一點的洞
敏感脆弱的牙神經訓誡似的折騰了我好一陣子
母親有天突發奇想的捻了一小小團棉花
沾上咱家『獨步武林』的綠色秘密武器後
便往我那『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的蛀牙洞上塞了進去......
那是我這輩子最奇特的味覺經驗以及頗為駭人的疼痛歷史
藥油棉花狠狠壓在牙神經上的劇痛
還有
藥品特質在舌頭上炸開的刺激性
才小二的我就像遇上人間煉獄裡的酷刑
眼淚、暴怒、嚎哭加上口水肆意蔓延
形成一場無法遏抑的失控場面
許久許久
我都不肯再輕信母親的『獨門療法』
那年代
醫療資源不那麼充足方便時
其實
母親有許多時候都在像這樣意外的嘗試中
真找到一些頗具新意的家庭治療心得
我這樁血淚還好
聽說和母親同鄉的一位嬸嬸
是拿了綠油精擦在她那因穿耳洞引起發炎潰爛的女兒耳朵上
以為母親的異想天開可以逐一套用
想當然爾
可以得見那個小女生的呼天搶地

每年夏天
不知是體溫高或其他原因
蚊蚋小蟲總喜歡在我身上留下一簇簇叮咬的痕跡
而類似某種小小撒嬌
我愛將手臂、小腿就跨在正坐著看電視的母親膝上
要她幫我『治療』
母親一開始會用她那留得長長的指甲
在我給蚊蟲叮咬的小包上按出一個十字架後
(不清楚您們是不是曾經像母親這樣做過？)
塗上一層薄薄的、亮亮的藥油
然後吹一吹
等到藥效開始發揮清涼
那種舒適的感覺混和某種淡淡的幸福
情感向來內斂拘謹的母親
便用這種再平常不過的樸拙
經營親子之間的親暱

孩提時期對味道的記憶我相信是一輩子的事
母親辭世後
曾經在某個同事身上聞過類似母親擦了藥油後的味道
那時候還深陷在尚未能接受母親離開的困頓中
於是
那股應該眷戀的氣味
成了一把幾乎開啟我刻意關閉的記憶盒子的鑰匙
沒有把握面對
於是只能選擇暫時關閉的記憶盒子............

幾年過去
依舊還是在盛夏慘遭蚊蚋青睞的我
試了許多止癢消腫的藥品
不是搞得過敏腫脹
便是毫無立竿見影之效
於是
想起了過去母親慣常倚賴的綠色小瓶
躺在藥局展示架上的藥油
如昔的熟悉包裝還是沒變
旋開了黑色的蓋子
刻意迴避的記憶隨著緩緩滲出的香氣
慢慢的一點一滴回溯
沒有長長指甲可以按出十字
還是輕輕地擦上了久違的綠色液體
嗯
皮膚上傳來的感覺仍然沒變
沁涼的一如多年前那些夏天
小心翼翼的再旋好蓋子
仔細地收進我的包包裡
就像
將和母親那些所有相處的記憶
從塵封的盒子裡取出
換到一個嶄新的、隨時可以存取的盒子裡那樣
仔細的........
珍惜的........